张扣扣VS窦文涛：血亲复仇的正确姿式

（01）

昨日，陕西张扣扣被执行死刑。

13岁时的张扣扣，目睹母亲因为邻里纠纷，被邻居杀死。

当时凶手被判了7年。

——2018年，成年的张扣扣蒙面持刀，杀邻居家三人。

此案轰动一时。又因律师邓学平的一篇文辞极优美的辩护词，称张扣扣此举为“血亲复仇”，而更加引人瞩目。

该如何看待这件事？

或许窦文涛更有发言权。

（02）

窦文涛在主持节目时，谈起他的悲惨童年。

他大概是小学三年级时，被要求登台演讲。

那是他有生以来，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讲话。

好紧张，怕死了。

为了避免忘词，窦文涛把讲演稿背得熟熟的，熟到不能再熟。

到了时间，窦文涛走上台，看着下面一片人头，所有的眼睛都盯着他。他吓得脑子一片空白，机械的开始背诵。

第一段背下来了，没问题。

第二段也背下来了，很顺利。

第三段……第三段说的啥来着……第三段忘了。

窦文涛说：他当时，就呆呆的站在台上，大脑已经麻木了。站啊站，站啊站，突然间他感受到无尽的温暖。

这股暧流，来自于他的左裤腿。

淅沥沥沥……一股温暖的尿液，顺着小窦文涛的左裤腿，愉快的淌流而下。

可怜的窦文涛，此时他能怎么办？

只能继续尿下去。

正尿着，一个老师跑上台来：好，好，文涛你演讲的太好了，虽然后面忘词了，但前面两段，声情并茂，画意诗情。你有这么优秀的演讲才能，不能耽误了。我现在宣布，推荐窦文涛去全市演讲大赛撒尿……不是，去演讲。

（03）

窦文涛说：感激那位老师。

（窦文涛）

如果不是他，我可能这辈子就毁了。

——站在台上，无助而失禁的记忆，将锁死我的一生。让我每当想到当众演讲，就会引发巨大的屈辱。如果是这样，或许我此生不会从事现在的行业。

是那位善良而智慧的老师，关键时刻，救了窦文涛。

——让他对当众演讲的记忆，由失禁的屈辱，转化成傲骄自豪。

（04）

何止是张扣扣？

我们每个人，都是在屈辱中长大。

窦文涛的幸运，在于他遇到了一个智慧而善良的老师，适时的拯救了他，修正了他的记忆，让他获得了一生的自信力量。

但是张扣扣，他好惨。

——他曾目睹生母被杀，却因为年幼而束手无策。

——在这个过程中，从未有一只温暖的手，向他递过来，帮助他，抚慰他，让他走出生命的暗夜，让他获得行进的力量。

——在他最需要帮助的时候，这个世界是沉寂的。

13岁的张扣扣，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走。他的人生完全不能自主，他遇到什么，这些就构成他的生命。在生母遇害后的生命旅程，他未曾遇到任何帮助他的人或事儿。尽管他的心里，充涌着血亲复仇的强烈冲动，但如果还有更好的选择，也许他不会这样做。

也许。

（05）

窦文涛还曾讲到一件事。

有位兄台，发达了。

于是兄台就想：哎呀，咱有钱了，干点啥呢？

要不举行个婚礼吧。

于是兄以专诚把窦文涛，请到他的家乡。然后请了当地所有的人，举办了个轰轰烈烈的大婚礼。

窦文涛问他：兄弟，你婚礼就婚礼呗，干吗要这么闹？

这个……兄台把窦文涛拉过去：你看，看前面那几桌人，看清楚了没有？

窦文涛：……有看清，怎么了？

兄台：我小时候，就是被这些人，欺负着长大！

因为我们家没背景，没势力，又穷，所以被人瞧不起。不光是我被他们欺负，我爸爸，我妈妈都被他们欺负，可是没办法啊，我年纪小，家里又穷，根本惹不起人家，只能是忍气吞声。

窦文涛：所以你……

兄台：所以我才要举办这个盛大婚礼！

我就是要把那些欺负过我的人，都请来，让他们坐在前面。

我就是要让他们看着，看看我有钱了。

我就是要让他们看到你，看到现在的我，和大名人窦文涛是哥们儿！他们谁要是还不服，尽管过来抽窦文涛好了！

窦文涛：……不是，你们的私怨，抽我干吗呀？

（06）

窦文涛所看到的，其实是一起极隐秘的“血亲复仇”。

只是方式形式，与张扣扣迥异。所以不唯是窦文涛，就连卷入此次复仇事件的当事人，也懵然无知。

——这种花式复仇，要在一个极长的时间段，才能构成完美闭环。

作家柏杨先生，曾讲述过他亲睹的一起复仇事件。

（07）

柏杨先生讲：曾有个女孩儿，年轻蠢萌，被渣男骗了。

她怀上了渣男的孩子，打胎时大出血，眼看就要死掉——渣男却趁机卷走她所有的钱，一溜烟的逃之夭夭。

女孩儿没有死，恢复过来后，她开始反思反省，并努力打拼。短短五年过去，她已经成为一枚年轻的女富婆。

然后她回来，得知渣男已成家，过着平平淡淡才是真的幸福生活。

女孩儿仿佛忘了旧事，邀请渣男到她下榻的豪华宾馆，参加各类奢华的酒会。两人在一起时，她无半句指责，而是表现出对对方的关心。此外，她还带着前渣男，出入各种高档会所，让他亲睹人世间的繁华，与财富天堂的洞天福地。

——她让他见识各种奢华生活，但坚拒和他有任何经济交集。

她只带他吃，带他喝，带他玩——却绝不借他半毛钱。

大半年过去，突然传来重大利好消息：

这个男人，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，吊死在自家门道里了。

……为啥呀？

柏杨解释说：这个妹子，报复的手段极尽巧妙。她故意激活对方内心深处的欲望，把他架到一个极尽奢华的物质高台。那么舒服的享受，人一旦走上去，就再也走不下来。你带他吃了大半年的燕窝鱼翅，忽然间又让他改吃窝窝头。就算是他肯，他那养细腻了的嗓子眼，也咽不下去。

举手抬足，举重若轻，弄死了对方。然后她还可以满脸无辜，惊讶追问：为什么？这是为什么呢？

柏杨先生说：有钱人的生活，就是这么乏味，且枯燥。

（08）

张扣扣案，之所以引发公众关注，是因为他最终没有越过财富之门。

我相信，在这漫长的时间里，张扣扣每天都在寻找非暴力的理由。

非暴力，不是说放弃仇怨。

——而是在暴力之外，还有更多的选项！

（09）

律师在为张扣扣辩护时，提及大仲马的不朽名著《基度山伯爵》。

这部书之所以不朽，至少有个原因——书中展示了多种复仇技巧：

第一：知识的复仇。

被动的上学读书，未必能够掌握知识。通过自身的思考重新建构知识体系，才有可能印证知识就是力量的逻辑。基度山在暗无天日的死牢，跟智者苦学了14年——张扣扣流落社会时间更久，但他终无机缘聆扣知识之门。

第二：权力的复仇。

权力是合法的暴力，也是人类社会的经济结构。掌握权力的人，可以通过重组经济结构，改变每个人的命运。与此相比，复仇实在是小事儿一桩。但这条路，也与张扣扣无关。

第三：法律的复仇。

破柙而出的基度山，娴熟的运用法律技巧，辗压仇家。这也是许多法律人寄望于张扣扣的。但孤掌难鸣，如果有人愿意提供法律救济，张扣扣的命运，或不会如此悲凉。

第四：财富的复仇。

财富就是资源。拥有财富的人，长袖善舞，有多种方式达到他想要的目的。如果张扣扣走过这一关，就不会再有这条社会新闻，而是又一部《张扣扣伯爵》了。

第五：时间的复仇。

《基度山伯爵》最后的一句话是：人类的所有智慧，都包含在两个字中：等待与希望——这里说的，就是用时间来击败对手。再强大的对手，也会有日暮西山渐行渐下的时候。智慧的人懂得运用时间规律，在正确的时间，以正确的方式出手。但这些，仍距张扣扣太远了。

张扣扣一无所有。

所以他最终选择了原始暴力。

如果说，张扣扣案对我们有何启示，这就是了。

（10）

我们一生，行走在复仇之路上。

向昔年的屈辱记忆，复仇。

能够坚持到今天，是因为我们的心中，始终怀有希望。

最坏的社会，是让人丧失希望的社会。张扣扣之所以在盛年时候选择了原始暴力，至少有一个理由是：他对自己的人生，不再抱有希望了。

他不再相信，此后自己的余生，还有机会获得救赎与财富。如果改变命运的希望，还在他的心中，他必然是继续选择隐忍，选择自己获得更多资源之后，采用更具可选价值的方式。他也曾努力过，尝试过，但终以失败而告终。我们不愿意把他的选择，视为一个信号——更多像他那样的人，正在越来越远疏离财富。所以无论如何，这起案子给我们一个警示，社会的资源与机会，必须要向更广大的底层倾斜，要让每个人看到希望，要让更多的人都有机会改变命运。关注强者与成功者，是社会的未来。而关注弱者与失意者，却是社会的良知。诚如诗人约翰·多恩所言：不要问丧钟为谁敲响，它为你敲响。张扣扣的悲剧，是我们每个人的失败，只要人世间还有一个人未获得救济，我们都有切齿之寒。只要还有一个人陷入孤绝之境，那就是我们无助与悲哀。就是现在，我们应该着手改善的环境。